深秋时节，雨雾蒙蒙，凉风袭来，让人瑟瑟发抖。

武功城府衙大堂里，义军将领济济一堂，高声争论之后，突然间，变得鸦雀无声，只听到廊外空地上，只片秋叶沙沙作响，刚才堂内争辩，面红耳赤的一幕，还萦绕在每个人的脑海里，义军何去何从，让在座的每个人都陷入沉思之中……

今日堂会只有一个议题，那便是决定义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，议题一开，便引来激烈的争论。

向善志快人快语，首先开口：“这没有什么可商量的，现在，长安城外只剩下盩厔、始平两城，而盩厔城内屯积有大量粮草，当然是进攻盩厔，去夺粮了！”

“向将军的话，何某不敢苟同。”

何潘仁眨了眨蓝眼睛，捋着长红须，不急不徐地说道：盩厔城内虽屯有大量粮草，可我军并非紧缺粮草，当务之急乃是大量歼灭隋军，拓展据点，始平城驻扎有三千敌军，而且墙垣卑薄，无沟无堑，应当首先攻取始平！”

郝齐平点点头，这个来自司竹园的军师，折扇时时在手，此刻轻轻一捏，说道：“何将军的话在理——先拿下始平城，之后，我认为盩厔城可不战而降，虽然它城垣坚固，但毕竟只有千余人马，在城内看护粮草；相反，如果按照向将军所言，先进攻盩厔，一时又不能得手，引得始平的敌人出来增援，我军腹背受敌，则前景堪忧啊！”

向善志正要反驳时，刚从长安回来的冯弇先人一步，帮他回应道：“我认为向将军的意见可行！此番，我到长安袭扰隋军，知道长安城内不缺金银布帛而是缺米粟粮草，听说，因东岸战事吃紧，城内需十匹绢才可换一斗粟，我军若不趁有利时机，迅速攻下盩厔，截断长安守军的生路，等到阴世师派人取走，到那时，我军悔之晚矣！”

“呵呵，冯将军莫不是在洪庆山里，被阴世师给吓破了胆？”

冯弇话音刚落，前鄠县校尉周孝谟便取笑道：“我在隋军中当过差吃过粮，那长安守将阴世师虽有‘狡狐’的绰号，但却是行伍里小心谨慎的第一人，他防守长安城已是自顾不暇，怎会冒险，远出盩厔，与我军争粮？”

“周将军不要门缝里看人！”从李仲文营中来奔的宋玉不乐意了，沉下脸来，说道，“隋军的战力不容小觑，尤其是精锐的鹰扬府军，当初李仲文在武功城下惨败，血流成河的情景是我亲眼所见，就是吃了轻敌自大的亏，周将军莫非想让义军重蹈覆辙？”

唇枪舌战，你言我语，大堂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，弥漫起浓浓的火药味儿。

正位上，李三娘自始至终，侧耳倾听，却一言不发。

马三宝瞅了瞅军帅，眨眨略鼓的双眼，大声说道：“我赞同何潘仁、郝齐平两位将军的意见，应该首先歼灭大队隋军，再去考虑争夺粮草！”

弓弩队长秦蕊儿也小声附和道：“我觉得三宝哥说得对……”

见两边的意见相去甚远，难以统一，李三娘摆了摆手，令众人停止争论，缓缓说道：“诸位将军的意见，我已知晓，此事干系重大，容我三思，再行议定！”

……

哺后，几乎下了一整天的秋雨终于小了些，李三娘披上蓑衣，戴上斗笠，在凤鸢和巧珠的陪同下，来到城南萧之藏的住所。

这是一处灰瓦斗拱的小寺庙，壁画斑驳，香烟缭绕，穿过正殿的横廊，便是萧之藏居住的偏殿了。

李三娘抬脚进屋时，萧之藏正在案前专心致志地笔走蛇行，蘸墨挥毫，全然不知有客来访。

李三娘笑道：“萧将军好兴致，大敌当前，气定神闲！”

萧之藏抬头一看，见是军帅到来，略吃一惊，赶忙向前行礼，吩咐下人沏茶待客。

李三娘笑盈盈地走到案前，只见案上一笔舒展的隶书，骨气劲峭，法度谨严，仔细读时，却是刚刚写成的一首诗——

“前路风雨漫，

径曲任笑谈。

倚望峰峦远，

水阔云相伴。”

读罢，李三娘扭头，对萧之藏笑道：“好一个‘水阔云伴’，萧将军身入于仕而心出于世，难能可贵！”

萧之藏一边请李三娘入座，一边说道：“军帅见笑了，公事之余，自娱而已。”

李三娘坐定，环视四周，见十步见方的偏殿内，除了布幔卧榻之外，全是八尺余高的书柜，架上满是《周礼》、《左传》等书籍，已摊开的《司马法》、《尉缭子》和《三略》摆得案几有些零乱。

萧之藏略显尴尬，说道：“不知军帅前来，寒舍杂乱不堪，贻笑大方了。”

“萧将军乃是读书之人，与书为伴，有何可笑？”李三娘端茶啜了一口，放下茶碗，笑靥一开，问道：“将军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？”

萧之藏在座中拱拱手，答道：“嗯，属下没有猜错的话，军帅应为今日府衙大堂所议之事而来。”

“正是，”李三娘点点头，笑道，“今日堂会，众人各执一词，争论不休，而将军自始至终，沉默不语，这是为何？”

萧之藏淡眉一扬，坐直身体，答道：“敢问军帅，向善志与何潘仁两位将军的意见，您倾向于哪一种呢？”

“呵呵，萧将军，是我先问你呢！”

“军帅，在属下看来，二者皆不可取！”

听到这话儿，李三娘颇为吃惊，一双丹凤眼瞪得大大的，盯着对方问道：“萧将军，您有何高见，愿闻其详！”

“军帅，”萧之藏目光炯炯，“您在终南山振臂一呼，高举义旗，最终为了什么？是为了广集反隋力量，策应晋中李唐大军，攻取长安，据有关中，以解苍生倒悬之命吧！”

“不错，”李三娘收敛笑容，点头答道。

萧之藏接着说道：“既如此，我终南山的数万义士相聚一地，当务之急便是尽力削弱京畿地区的隋军，为唐公西入关中扫清障碍；那么，请问军帅，京畿地区哪一支隋军的力量最强呢？”

“自然是长安城中阴世师部。”

“对，”萧之藏点点头，“阴世师在长安城中有三万人马，皆是鹰扬府的精锐部队，如果这支队伍在长安城中隔岸观火，以逸待劳，那么，就算东岸的李唐大军击败了当面的隋军，渡过黄河西入关中，依然有大仗和硬仗要打。”

“萧将军言之有理。”

“军帅，如此一来，攻取长安必然耗费时日，经营关中更是遥遥无期，而东边李密的势力如火如荼，被围的东都已是岌岌可危；一但唐公被困在长安城下进退两难，便失去了逐鹿中原的先机，半载之后，天下姓甚名谁，未为可知啊！”

李三娘侧耳倾听，唏嘘不已，略加思索，问道：“那么，依将军所见，我们应当置始平、盩厔两城于不顾，直接进攻长安？”

“非也。”

萧之藏摇了摇头，双手按膝，缓缓道来：“长安帝京，城高墙厚，是隋室的命脉所在，非精锐之师不能攻拔！而我关中义军新集，虽有小胜，但仍需阅习，以养战力，或可把握时机，歼其部分，断其一臂，却无法与之正面对决，更无法夺取长安这样的坚固大城！”

“那么，萧将军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盩厔有粮，始平有兵，而那阴世师打算凭城固守的话，他在长安城里，既需要兵更需要粮，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，调动对方，予以一击！”

“我明白了，萧将军的意思是以粮和兵作诱饵，来个‘愿者上钩’，‘请君入瓮’，迫使阴世师派兵出城，然后我们择机而战，削弱长安守军！”

“正是如此！”

李三娘连连点头，双眸熠熠，站起身来，踱步片刻，回头再看萧之藏时，声音略显激动：“萧将军，您就是我义军中的‘张子房’啊！我意已决，就按此策作战，拜托将军全力谋划！”

萧之藏也站了起来，朝李三娘躬身一揖，说道：“萧某不才，谢军帅信任！

打直身体，萧之藏淡眉微皱，说道：“军帅，阴世师有‘狡狐’之称，要引他出来并非易事；然而，我最担心的却是，义军诸将不明就里，各自为战，难以捏成拳头，打击敌人啊！”

李三娘笑道：“萧将军请放心，诸将由我来说服和节制，您就放心大胆地谋划战事吧！”

“有军帅亲自出面，那再好不过了。”

“呃，萧将军，您还有什么需要，尽管开口啊。”

“军帅，我需要一张详尽的京兆郡地图，另外还需要十名骑兵，能够随时与我出行。”

“好，”李三娘扭头，对两个婢女吩咐道：“凤鸢，你去找马三宝，让他派人寻找地图，给萧将军送过来；巧珠，你去向善志那里要十名精干骑兵，告诉他，这是我的命令。”

“是，主子！”两个婢女异口同声地答道。